三生有幸

*“是你让我赌上所有的倔强”

*

王嘉尔死不承认一开始是他先勾搭朴珍荣的，偏要说是那天在饭堂，朴珍荣刚好坐在他斜对角，王嘉尔习惯性地扒两口饭不安生地左顾右盼。是明知道以自己的视力看不清远近多少个人，但偏偏朴珍荣犹如镜头模糊的中心对象在他目光扫过的范围里最为清晰。

那时候王嘉尔在心里惊叹了一下，哇，好不容易在学校里找到一个能打的。

哦，提示一下，王嘉尔自我认知挺好，简称自恋，入得了他王嘉尔的眼，就等于认同对方和自己的颜值相当。

可惜他光明正大眯多几眼，对方好像毫无察觉，十分认真地睁着眼在饭桌上跟坐在对面的同伴讨论学术问题。于是王嘉尔就被迫接收到了“某些寄生虫的幼虫侵入非适宜宿主后不能发育成虫，但能存活并长期维持幼虫状态….”吧啦吧啦等的医学知识。

王嘉尔光听到个虫字就没胃口了，但又不知怎的，那人的声音不由得让人联想起湖边的桃花树被风无意拂动，飘出几朵枝头摇摇欲坠的花儿，扶风落在湖面颤抖。

也颤了王嘉尔半颗心。

声音实在是难得的温润又动听的，王嘉尔又瞄了几眼声音的主人，心念一动，哎，他那部门宣传片还就只缺个后期配音的。

命运还挺偏颇王嘉尔的，当朴珍荣餐盘要走的时候，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裤袋里掉出来，他正跟同伴聊着没留意到，恰好被跟在身后的王嘉尔给捡起来。

朴珍荣转身要走出去，被王嘉尔给拦住，“嗨小帅哥，我请你喝杯东西吧。”

闻者抬头打量起王嘉尔，眼波稳然不动，“有事吗？”

“有有有！不瞒你说我是个星探，我觉得你的气质特别适合给我们篮球社当宣传片配音。”

“星探还管篮球社？”

王嘉尔心想这人脑袋瓜子怎么转得这么快，急忙打马虎眼，“星探也要找个地方落脚对不对，哎不急不急我给你娓娓道来…”

话说了半截，连忙一个转身用饭卡打了两杯西瓜汁，塞了一杯西瓜汁到朴珍荣手上，“领个情吧？”

朴珍荣接过西瓜汁似笑非笑，同伴很有眼力见地打招呼，“我先走啦，你们慢慢聊。”王嘉尔趁机顺着杆儿爬，“那我算你答应了哦，朴珍荣。”

这时朴珍荣的表情终于有起伏的，张了张嘴讶异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小王同学乐得咧开嘴绽出标志性小括弧，伸出手摊出饭卡，声音夸张地升了个调，“谢谢朴珍荣同学请的西瓜汁啦!”

低眼看到饭卡上自己规规矩矩的免冠照，根本没发现自己饭卡丢了还被眼前这家伙捡起来还糊里糊涂地被他用自己饭卡打了两杯西瓜汁想把自己拐进篮球社打杂。

朴珍荣眯眼盯王嘉尔，心里暗想，千万不能相信这种爱耍小聪明的人，长得好看也不行。

 

*

朴珍荣本来还存一丝的侥幸想王嘉尔不过像路边喜欢招惹人“游泳健身了解一下”的小员工一样，拉不拢的人也就过眼云烟，转身邂逅下一个有缘人。

但没想过王嘉尔本就眼神不好，他只需看准一个，之后在茫茫人海当中也只拽着那一个，磕磕碰碰也得不让人跑。

第一次接到王嘉尔电话的时候，朴珍荣寻思着这声音好像在哪儿听过，下一秒话筒里面的人就开始嚷嚷，“我真没查你户口啊，我只是那天捡你饭卡看见上面贴着电话号码我就顺带记下来了，是你先动的手…”直接让本着万无一失的心的小朴同学默默叹了声气，“你可真够倔的。”

王嘉尔举着手机得意，“倔，必须得倔，不然怎么在篮球场上冲锋陷阵是不是。”

“要不你来看我打一场比赛，输了我就不烦扰你。”

“你爱怎样怎样吧。”

几个篮球场连在一起，呼喊声吹哨声也挤在一起，人群熙熙攘攘一片。王嘉尔提前跟朴珍荣说自己穿的是粉红色球衣背上号码28，朴珍荣一走进去便在第一个篮球场看见了他。

可所看到的王嘉尔又跟初遇见的花俏模样截然不同。

刘海绑了起来夹在头顶露出了英气的眉，眼神穿梭在对方球员之间是锐利的，虽然身高算不上优势，间或被人夹击着的时候，便半蹲身子在一两秒之内做出预判，发现对方暴露的缺点又忍不住露出一抹笑，灵活闪避直击对方攻防疏漏，一个转身轻跃投球，漂亮的抛物线直钻进篮筐里。

进球之后的王嘉尔勾嘴笑得邪气又狂傲，支持者的呼喊开始聒噪起来，这时王嘉尔看见了站在场边的朴珍荣，顿时弯起眼睛笑着朝他挥手。

朴珍荣始终适应不了他过于热情的反应，只稍稍点了点头。

中场休息的时候王嘉尔朝朴珍荣走了过来，边走边胡乱拿毛巾擦自己的脸和头发，满身汗津津还是一脸的阳光，“你有带水吗？”

朴珍荣愣了愣，温温吞吞从带子里掏出个保温杯，“我只带了我的…不知道你在不在意…”

王嘉尔一把夺了过来，拧开盖子就开始咕咚咕咚往下灌，还是热水，差点烫了王嘉尔的舌头。

“我在意什么，最好你在意，我恨不得你在意我。”

朴珍荣不明所以，没说两句就把王嘉尔赶回球场上去。

最后王嘉尔还是没有赢，原因是王嘉尔在后半段双方比分咬得很紧，王嘉尔中场要突破对方，偏偏跟对方的大高个对峙上，人家手长脚长把王嘉尔拦死，王嘉尔咬着牙想要硬切过去，不料别人也横，一个手肘甩了过来，王嘉尔就被狠狠碰倒擦在地上。

场外一阵惊呼，队友立马打手势换人，王嘉尔捂着胳膊低着头一瘸一拐地走出场外。朴珍荣环顾了四周，因为只是院的小型比赛根本没看见校医在场，医者仁心本能还是急过去扶住王嘉尔，低头查看伤势，发现胳膊和侧面膝盖都流血了。

“还有哪儿疼？”

听不见答复的朴珍荣抬眼去看，发现王嘉尔咬紧唇闭眼惨白着脸。

好半天才忍不住挤出几个字，“我…我晕血!”

还好朴珍荣有随身携带小的医疗箱，简单给王嘉尔包扎了一下确保看不见伤口渗血之后，便又支着疲软无力的王嘉尔往门诊部走。

“哎…我不去门诊部…去到那儿又得拆开来折腾一遍我才不活受罪。”

朴珍荣拧眉，“你以为捂一天就能好的啊，要换药。”

“你给换我不就好了…”王嘉尔小声嘟囔了一句。

朴珍荣义正言辞，“王同学，我们真的不熟。”

王嘉尔低下头看不清表情，“那你把我送到门诊部放下就走吧。”

不是没觉察到对方的失落，朴珍荣装作不知道，了然自己拒绝别人的亲近太过决绝，又说服不了自己怎么去妥协。

 

*

比赛输了，王嘉尔没理由劝朴珍荣非要加入他的社团，却也还念念不忘着，朴珍荣细致地给他手指上的伤口贴上一片卡通创可贴。

想这人，说什么做什么都一板一眼的，实质心里柔软得很。

也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第一眼大概占一部分，大部分归因于自己想要赌一把，赌朴珍荣会不会来看他比赛。球场就等于一个男人的尊严，他游走在场上的姿态就是他所有的态度，专注的，一往无前的，哪怕是会莽撞跌倒的，他也要冲过去。于是朴珍荣看见他了，看见他漂亮的进球，看见他狼狈的退场，看见了完整的他，但是却留了下来替他疗伤。

朴珍荣对于王嘉尔而言是一场意外的际遇，可从他出现在场边开始，摇摆不定的心开始稳稳落地。

也因那天王嘉尔最后问了朴珍荣一句，“你是不是觉得我傻？”

朴珍荣还是没什么表情，却把创口贴塞进了王嘉尔手里，“不会，你很勇敢。”

 

*

找朴珍荣当篮球社宣传片后期配音的事还是打水漂了，原因是宣传部部长跑路了。

本来社团就搞得不温不火的，一个管事的走了，牵一发而动全身地，半个社团的人都泄了劲。

王嘉尔当时给干事们开会直接就火蹭蹭地上来，把本儿摔桌上，喊着，“知道我们队为啥胜率这么难看吗？都他妈的一个个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畏畏缩缩的，打什么篮球！”

他撂下一句爱留就留，直接散会，走回去路上，手机已经收到好几封退社申请书。

王嘉尔心里嗤笑，也是，这个年代还有多少人能吃热血精神这一套，谁倔谁被标榜为傻逼。

却没想到走没几步抬头遇见了朴珍荣，大概刚刚从实验室出来，捧着厚重的书，白大褂都没来得及换，跟王嘉尔打了个照面。

王嘉尔先开的口，“忙呢？”

“嗯，忙完了。”

“哦…”

“你怎么了？”朴珍荣只是下意识感觉到王嘉尔的反应不对劲。

“能有什么，搞砸了呗。”王嘉尔牵强地笑了下，“反正你也不稀罕。”

朴珍荣也不打算深究其原因，判断自身立场的态度，想起他最初缠住他时直勾勾的眼神，实在看不得现在这般的颓丧，拍了拍他肩头，“做你想做的，别后悔。”

 

*

所谓一语惊醒梦中人。

王嘉尔心里琢磨，事业失意，情场总不能给输惨了。

当晚就给朴珍荣发短信，说，我不稀罕那些道不相同不相为谋的傻逼，我就稀罕你。

朴珍荣回了两句，别犯傻。我和你，一样吗？

王嘉尔咬牙回他，我不后悔。

追人的方式也特别，适当缠人，适当闹腾，朴珍荣完全拿他没办法。

有时候是挂在宿舍门前的一袋早餐，圆圆润润的字体在袋子上画上一句，“你猜是谁送的？”有时候是下课刚好碰见，王嘉尔直接一个箭步上来勾住朴珍荣脖子，“哎我听说学校后门新开了间馆子超好吃的去尝尝吧。”朴珍荣不字还没能蹦出口，王嘉尔立马接上，“两个人能打七折呢，接济一下贫苦人民吧朴医生。”朴珍荣耳根一软跟了去，结果最后他的帐也是王嘉尔结的。又有时候是王嘉尔专门在朴珍荣的实验室后门等他，看他弯着腰的背影仔仔细细地观察显微镜，可不过一会儿王嘉尔整个表情就黯下来了，待朴珍荣出来，王嘉尔已经皱起脸瞥他。

“刚刚站在你旁边的是谁？”

“我们组长啊，给我们检查结果的。”

“那为什么他要靠你那——么近！手还搂在你腰上！”

“那是矫正我观察的姿势…”

“他！我！我都没搂过！”

朴珍荣忍不住笑出声，“你这吃的什么醋啊？”也不想他再闹，干脆抓过他手环过自己腰，一下把自己凑近王嘉尔怀里，带着王嘉尔的手蹭了一把自己的腰。

“扯平了，行吧。”

“行…”王嘉尔难得在朴珍荣面前红了耳朵。

结果一个星期之后王嘉尔莫名其妙给朴珍荣发了句“失陪了。”朴珍荣回了个问号石沉大海，于是迎来了连续三天也没见到王嘉尔的日子。

怎么说呢，有人闹腾的时候觉得太过热闹，没人闹腾的时候又陡然空虚抓不到生活的实感。

人类总是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心理。就像王嘉尔每天执着问他:“你今天有没有喜欢我多一点？”即使得不到答案，明天还是依然围在朴珍荣身边转。

觉得不可思议但又不至于不可理喻，他不过猜想那个漂亮男孩能执着到什么程度—毕竟他看过他专注地爱着他所爱的表情。

第四天朴珍荣是在门诊部做志愿者的时候碰见王嘉尔的。要不是朴珍荣认得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王嘉尔从头裹到脚的装扮根本没几个人能认出来。

朴珍荣拽下他帽子，“惹事了？”

王嘉尔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哎别靠我太近，我怕传染你。”

又哑又提不起劲的声音没什么说服力，朴珍荣在前台拿了温度计给他，“我学医的一天碰上几百个病人也指不定是谁传染我。”

心里却安心了些王嘉尔不是因为主观原因不见他。

生病的人的心总会矫情一点的，朴珍荣一探他体温都快奔三十九度了，王嘉尔还依旧抱着朴珍荣不撒手，“别打针，怕。”

朴珍荣笑笑掐了掐王嘉尔脸，“那你怕我不要你还是怕打针？”

医生看病对症下药实在讲究。

王嘉尔乖乖被拉去打退烧针了。

打完出来，捂着屁股，走路一瘸一瘸地坐朴珍荣旁边，一脸苦相。

“哎我这病，怕是治不好了。”

“什么病？”

“我喜欢你能治吗？”

“治不了，绝症。”

“那你就继续喜欢着吧。”

朴珍荣看眼前的病号，病恹恹的神情一览无遗，唯有口罩外的一双眼睛，眼神灼灼，坚定而执意地望着自己，跟在球场上像要咬着别人脖子不放的表情一模一样，仿佛说着，我喜欢你，赌上了我所有的倔强，为了突破你的攻防线。

“但也有药防止单相思的痛苦。”

嵌住王嘉尔的下巴，朴珍荣隔着王嘉尔所戴的医用口罩，咬了他嘴唇一口。

王嘉尔楞得眼都直了，“这药管真吗？”

朴珍荣把额头贴向王嘉尔额头探了下体温，好像有所下降了，笑了笑，“本人专利药，味甜，见效快，专治王嘉尔，如假包换。嗯，只能换牵手，拥抱或接吻。”

 

 

*

后来王嘉尔把篮球社解散了。

因为他怀着满腔热血进了校队，大家伙气势高涨，一提比赛眼神都如豺狼野虎，在球场上奋勇直前，踏马平川。

队友称王嘉尔为“披着战袍的小绵羊”，在篮球场上气场全开拦路者亡，锋锐的眼神里藏不尽对篮球的爱与痴狂。一下场却立马黏在他小男朋友身旁，一副乖顺模样。

“说了不往那一边冲，要是再受伤了怎么办？”

“知道知道，下一次不会再乱来了。”王嘉尔突然想起什么来着，渐渐露出个羞怯的笑容轻轻拉朴珍荣袖子，“你第一次看到我受伤的时候，是不是也心疼了？”

“慌张还来不及，你太冲动了，怎么能梗着脖子硬碰硬。”

“因为我不能输啊。”只因为上次跟朴珍荣提出的那个看似随便的打赌，“只要赌注是关于你的，我都要拼上全部，只要你愿意搭理我。”

一开始确实是慌乱的，慌乱那个男孩子怎么会看上自己，慌乱他轻浮的小聪明会不会只是他无聊的小把戏。又怎么能想他对他的认真是多么奋不顾身，想要保持的距离感被无情打破，想要拒绝却又抵不住他的神情执着，最后只能投了降地，把他心里所有的兵荒马乱都交付给了他。

他的赤诚大胆鲜活滚烫，让二月的雪融化在太阳里。即便行走在夜里，他那一束光始终追在他身上。不渝的倔强慢慢融为甜蜜的纠缠。

王嘉尔想，他之前输了那么多场比赛，最后能赢得一场爱情，赢得一个会在场边温柔看他场上意气风发的人，赢得一片莽撞过后会抚平他伤口的温柔，赢得同样一份眼神灼灼，告诉他，“我偏爱你倔强，迷人又漂亮。”

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