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有幸

*“宇宙中一切问题的答案都是四十二。”

*21×2=42

电影落了幕，舒缓的片尾曲里只有白色字幕在屏幕上滚动。孱弱的灯光映不清朴珍荣的脸，习惯了观影时的黑暗，就算已经黑了屏，也懒得起身开灯了。

“喂，朴珍荣，你这样过生日有意思吗？”

王嘉尔在这部时长1小时42分得电影过程中，咬着吸管喝光了一大杯冰可乐，吐出的烟嗓也冰凉着。

“我生日世界会有什么变化吗？”

“嗯…世界上有一个你长大了。”

朴珍荣总是轻易被他逗笑，拿起桌上王嘉尔喝过的可乐嘬了一口，末了又啐了一嘴。

“最讨厌碳酸汽水。”

蛋糕盒上的丝带已经解开了，六寸大小的芝士蛋糕，注定只预留两个人的分量。

王嘉尔抽出两长一短的蜡烛拿打火机点上。摇曳的几抹光源照亮了伏在桌边的两人的脸，连阴影都映得柔和。

“珍荣，21岁快乐。”

尽管作为本世纪的新青年，王嘉尔还是很有仪式感地让朴珍荣闭上眼睛作少女祈祷状般许愿完才让他吹灭蜡烛。

“许了什么愿？”

王嘉尔也就随口一问。

朴珍荣倒不避讳许的愿说出来的就不灵的大众说法。

“我希望能够改变世界。”

王嘉尔笑得要打滚。

“我说你都21岁了又不是12岁了能不这么中二吗？”

“你半年前21岁生日的时候不也许了愿希望世界和平？”

王嘉尔干脆连蛋糕都懒得切，拿勺子刮起一层薄薄的芝士含在嘴里。朴珍荣之前问怎么他生日买生日蛋糕却是王嘉尔喜欢的口味，王嘉尔甜笑开来说反正朴珍荣不爱吃甜的吃两口就撒手走人还不如就着他心意更物尽所用。

即使歪理不能被原谅，但因为是话语所出的主人能够被纵容。而事实上朴珍荣也一直这么做
。
“我能说你21岁的生日愿望实现了。”

王嘉尔匍匐得更近些。

“我离家出走了。”

“为了你。”

黑暗中他伸手捂住他像是生来就带有雾气的眼睛。

一个吻落下来又好像是理所当然，柔软得带着蛋糕的香气。
你不止改变了这世上唯一的你，也改变了这世上唯一的我。21岁的朴珍荣不仅带走了20岁的朴珍荣，还捎上了王嘉尔贪慕他的灵魂。

我也只得一个你。

*40+2=42

王嘉尔转校来的那天，朴珍荣是多么希望这一天不会发现任何变化，但他没预计到他理所当然地坐在自己身边空了许久了的位置还毫不拘谨地凑到趴在桌子上的朴珍荣耳边喋喋不休。

“同学？你旁边位置没人坐的吧？我可以做你同桌的吧？哎同学你在睡觉吗？可是快上课了老师会骂的…”

这个人怎么这么烦，朴珍荣想。

事实上朴珍荣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脑袋伏着手背对着陌生人。事实上他在哭，所以不敢回答他。

啊好像全班只有身旁的那个人不知道自己是孤儿的这件事呢。被无谓的欺凌已是家常便饭，多难听的辱骂听得多也就习惯了。

恣肆张扬的少年们无非就会钻亲软怕硬的空子,视他为课余的消遣，视他为情绪的宣泄工具。朴珍荣很少反抗，他明白越反抗伤得越厉害的道理，打他扔他东西他都可以忍，可是他本来就不多的生活费又被那些坏男孩抢了去让朴珍荣心里真的很委屈，可又明知要不回来，也只能自怨自艾地趴在桌子上哭，反正也没人在乎。

身旁的男孩太聒噪了，让朴珍荣连哭的心思都没有了。

于是他坐起身来，自以为幽怨地剜了王嘉尔一眼。

王嘉尔惊讶地张着嘴，一下凑近到朴珍荣面前看着他的眼睛。
“呀，同学，你是严重睡眠不足吗？一觉醒来眼睛又红又肿的。”

“你太吵了。”

“我叫王嘉尔，以后请多指教。”

朴珍荣不太适应对自己过度热情的人，别开脸错开王嘉尔热烈的视线。

“朴珍荣。”

“噢好可爱的名字！”

王嘉尔的一惊一乍让朴珍荣有点受不了。

“那我可以叫你荣荣吗？”

“神经病。”

朴珍荣不自觉瞥见王嘉尔上课时有许多奇怪的小习惯。

思考黑板上的练习题会习惯咬笔头，打草稿的时候会念叨着这一步是怎样下一步是怎样，明明就是放在眼前的橡皮擦，偏要弯下身在桌子下面转来转去地找还拍着朴珍荣的大腿说珍荣啊，有没有看到我的橡皮擦啊？

朴珍荣只能无奈地笑着敲敲他桌子，“别往下面找了，它就一直在你桌子上。”

“哎…是吗？我…”

王嘉尔兴奋地扬起声，想要起身的时候却不小心撞到桌角。上扬的声调一下拐弯变成哀嚎，就差抱头痛哭了。

朴珍荣下意识地立马去揉揉他被撞疼的地方，把柔软的头发揉得松乱，让他觉得的有点滑稽，既心疼又好笑的。

“傻瓜。”

不爱听数学课几乎是文科生的共鸣。通常情况下，朴珍荣会托着下巴看着书本发呆，这样会显得分神得低调一点。但王嘉尔是在眼皮底下也会搞出个乱子来的人，他窸窸窣窣地翻找着抽屉，过一会儿就用手肘碰碰朴珍荣。

“要吃吗？”

看起来像包装花哨的口香糖，被王嘉尔轻轻摇一摇瓶身还咯咯作响的。

“这是混合口味的，你随便拿一颗试试看。”

朴珍荣拿出一颗放进嘴里，咬开硬脆的表面，甜腻的草莓味道就充盈口腔。

“什么味道的啊？”

“草莓味的。”

“嘻嘻我是青苹果味的。”

虽说向来不喜甜的东西，但是在枯燥无味的时候，有一点甜味调剂倒不会让心情过于沉闷，又瞄了眼王嘉尔看他边咂着嘴嚼口香糖边转着笔，笔从手指间掉落的时候，又冲朴珍荣眨巴着眼睛笑。

他可真像个青苹果味的男孩子，鲜嫩得如早春的新芽，咬下一口的刹那觉得酸得要皱起脸，正想要抗拒再品尝下去的时候，饱满的果香气就渗进味蕾，新鲜的清甜味道足够让人留恋了。

“珍荣你看你看。”

王嘉尔嚼了几下口香糖，然后鼓了下腮帮子，在上下唇之间吹起一个小小的口香糖泡泡， 有些期待地看吹出来的泡泡越来越大，王嘉尔快要对上眼了，脸红红的像是憋足了气。

“好了别弄了。”

朴珍荣捂着嘴忍笑。

“啪！”

嘴里的泡泡突然爆开的时候，声音大到让两人都吓了一跳，王嘉尔连忙捂着嘴掩饰狼狈，奈何声音已经成功引起全班人的注意。

完蛋了，朴珍荣从来没觉得自己曾受过全班这样注目过，虽然他能参透出好几个回头看他的人的眼神里是赤裸裸的厌恶。但是他不想牵连到王嘉尔。

“王嘉尔同学。”

讲台上本拿着角尺在画图的数学老师首先发声，王嘉尔立马乖巧状地坐正。

“你起来回答一下黑板上这个问题。”

...事实是老师的板书字太小了王嘉尔根本看不清题目，只好可怜兮兮地望了朴珍荣一眼，好从他的表情里看出答案。

气氛静默了几秒，朴珍荣就抓住王嘉尔的左手摊开他手心用食指划了两下。

“怎么？想不出来吗？老师以为你都会呢就在下面开小差呢。”

“42。”

“答案是42。”

回答出正确答案虽然没有获得掌声，但是也免去了批评。王嘉尔被老师喊了声坐下的时候，吐了吐舌头，转头和朴珍荣相视一笑。

嘴里的口香糖已经嚼得无味了，但是朴珍荣还是舍不得吐掉。

朴珍荣知道有些事终究瞒不过王嘉尔的。

一天放学后一个高大的男生经过朴珍荣桌前说等等他一起走。王嘉尔正收拾着东西准备走，听那个男生这样问，就顺口说了句原来你们平时一起放学的啊？

朴珍荣心知那个男生找他来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但又不想让王嘉尔担心，只好嗯了一声作了回应。

他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可是王嘉尔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朴珍荣怕王嘉尔以为要和他们一起走，就稍微催促着很晚了快点回家吧。

王嘉尔听着这话感觉表情都变得小委屈了，那个高大男生首先就不耐烦起来了，揪起朴珍荣的书包就往外走。

“走啦，磨磨蹭蹭像什么东西。”

朴珍荣追出去的时候回头看了王嘉尔一眼，他低着头，看不出表情。

朴珍荣被带到学校后面的小荒地里。果不其然，被带到那里的时候，已经有好几个人等着他。

为首的人先走上前去推了他一把。

“朴珍荣你现在有能耐了，是不是想联合那个转学生来反击我们嗯？转学生知不知道你现在这副怂样。”

那个人毫不客气地一边戳推着朴珍荣的脑袋一边辱骂着他，朴珍荣觉得自己的太阳穴被戳得生疼，虽是握紧着拳头，但心里还是暗示着自己忍一忍很快就过去了。

在旁边的另一个人倒是看出了朴珍荣隐忍的模样，“你这是看我们不爽的样子是不是？别忍着啊，现在有人给你撑腰会嘚瑟了是不是，揍你的时候别不还手啊。”

说罢便一脚踢到朴珍荣身上，朴珍荣毫无防备地退了好几步，身后的人又猛地用力打他的后背，他差点就要跪倒。

感觉拳头不断落在自己身上，感觉自己的内脏都在前后颠着，手臂不知道被什么硬物刮到，现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朴珍荣紧闭着眼，啊，明天要怎么跟王嘉尔解释身上的伤啊，如果裹得严严实实让王嘉尔看见肯定要笑话他的吧。

一想起他无端诧异的表情和无忧无虑的模样，朴珍荣觉得有些可悲的勾起嘴角。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到底谁能够来救他呢？

感觉自己快要被晃得快晕过去时，朴珍荣突然听见有人在远处喊他的名字。

于是一群人散开，一个人揪着他的领子恶狠狠地对他说:“是你叫王嘉尔过来的？”

朴珍荣晕晕乎乎的还没搞清楚状况，就又听到那个声音在喊他快跑。

应该是那个声音给了他力量，他奋力地推开揪住他不放的人，用尽剩余的力气往旁边跑开。

身后就突然响起什么东西爆炸的声音，那群人骂了一声便四处逃窜了。

王嘉尔立马上前扶住喘着气快要跌倒的朴珍荣，看到他手上的伤又觉得手足无措，只可以陪他一起蹲下来缓缓。

“嘶…王嘉尔你刚弄了些什么…？”

“我扔了一个打火机过去。”

“你哪来的打火机？”

“路过捡到的。”

也不追究他说的话是真是假了，朴珍荣慢慢站起来活动着身体，感觉伤着的地方不太多，有没有后患就不知道了。

虽然是王嘉尔及时赶到让他逃离了魔爪，但他很可能已经被那班人盯上了。不应该这样的，朴珍荣想，他本应该离他远一点，王嘉尔所接触的世界应该是简单快乐的，而处在灰暗里的自己不过是拂过他身旁的一粒尘埃。他不想他的热情白白在他的身上冷却。

日日重复同样的事，遵循着与昨日相同的惯例，若能避开猛烈的狂喜，自然也不会有悲伤来袭。

朴珍荣没有道谢，只是轻轻地推开他趔趄着往前走。

擦过他身边的手被紧紧握住，回头看他的时候却发现王嘉尔哭了。

皱着鼻子一抽一抽的肩膀也跟着耸动着，哭得活像个小孩子。可明明满身是伤的是他啊，怎么搞得像自己欺负了王嘉尔那样。

“我想…留在你身边…”

他知道朴珍荣想避开他，可是他看不得他为了让自己置身事外，而让他收到源源不断的伤害。他是卷进了他的生活中，可是王嘉尔不想逃离了。

“你怎么这么傻啊。”

朴珍荣觉得手心都要被捂出汗了，心也是热腾腾地被蒸着。
倾身搂住耷拉着脑袋的王嘉尔，给断断续续抽泣着的王嘉尔顺顺背。

“又傻又爱哭。”

“真是拿你没办法了啊。”

从那么远的地方冲破棱刺奔向他，是他的一腔孤勇啊。

*6×7=42

朴珍荣跟王嘉尔吵了一架。

他骂他太冲动了，怎么可以为了他离家出走。

“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值得这样做你知道吗？”

“正因为我们都是大人了，才要为了自己想要东西去争取啊，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就是我的追求。”

“你这样我承受不起…”

他们之间缄默了许久，从没有过的安静。

最后是王嘉尔走出了门，留朴珍荣一人在没开灯的客厅里。
明明是他的生日，餐桌上的残羹冷炙却显得尤为讽刺。

零点三十分，独自一人的沉闷气氛被一个陌生的信息提示声打破。朴珍荣将手伸进了沙发缝里，掏出了王嘉尔的手机。

这人怎么还是这么傻，走就走，连手机也不拿了。

看了一眼亮起来的屏幕是不知道从那发过来的垃圾信息提示，朴珍荣并不打算管，只是信息提示后面露出的锁屏，又让朴珍荣的心震颤着。

那是他们第一张合照，没有得到朴珍荣允许偷拍的。

朴珍荣被欺凌事件最终被告发了，证据确凿，因为是王嘉尔那天拍的照。他故意叫了声朴珍荣让那些人回头看他，对着照片揪人一抓一个准。因为事态的严重性，涉事的那几个学生被勒令退学。虽然别人待朴珍荣仍是不冷不热的态度，但摆脱了长期以来的噩梦，终究是让朴珍荣高兴的。

朴珍荣请王嘉尔喝香蕉牛奶，王嘉尔揶揄着他怪口味但还是咬着吸管喝得很是滋味。

因为他看见朴珍荣想笑，却要硬憋着的那种。

王嘉尔就想逗逗他。

“珍荣我问你哦你觉得什么东西它一辈子只能活在黑暗中？”

“什么呀？”

“小叮当啊！因为他伸手不见五指啊。”

“疯了吧你。”

朴珍荣是再也忍不住了捂着嘴笑得快要倒在王嘉尔身上，眼角的褶子更是藏不住笑意。

好像从来没见过朴珍荣笑得这么开心了，从灰翳里走出来，将真实的他敞开在自己面前。

于是王嘉尔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头，自己做了个鬼脸，又对焦好朴珍荣笑眯了眼的表情，咔嚓就是一张。

“呀丑死了快点删掉！”

朴珍荣作势要抢王嘉尔手机。

“不行，是我的，反正就只有我能看。”

…

零点四十二分，外面下起了倾盆大雨，朴珍荣在雷声中回过神来。

王嘉尔还在外面，他两手空空就这么走了。

剧烈的不安感撼摇着朴珍荣的心，而他已经冲进雨中了，张望着四下无人的街，路灯的光亮被雨影打得摇曳。

朴珍荣淋着雨无助地蹲了下来。

王嘉尔你去哪儿了呀。

雨滴拍打地面的声音刺耳不停，也敲击着朴珍荣脆弱的心。
他仿佛注定逃脱不了他的，他的到来仿佛就是为他带来答案，从一而终的答案。

可是他自认卑微，他不想束缚着他，他怕他给不了他幸福。

可推开他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的虚无，他曾是他生活中的大多数。

“你在干嘛？”

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让朴珍荣一下惊地抬起头。

而王嘉尔却看到朴珍荣已经泪流满面。

“你看你，怎么哭了呀，还总说我小哭包。”

王嘉尔疼惜地捧着朴珍荣的脸，抹干滑下的泪水。

“我刚出去走走认真想了想，我还是想不通阿，我还是很想和你在一起啊，于是我又厚着脸皮回来了，打算厚着脸皮来求你，哪怕一次，能够让你心软。”

朴珍荣是多么矛盾而又敏感的一个人啊，能了解他的也就只有王嘉尔了。于是他看见朴珍荣哭了，于是他知道他已经离不开他了。

“我们放下之前的一切，重新开始好不好？”

王嘉尔温柔地亲吻他泛红的眼角，紧紧地搂住了他，在雨的湿淋中他俩贴德更加近，彼此的心跳声能感受得一清二楚。

朴珍荣不再推开王嘉尔了。

“王嘉尔，我发誓我以后爱你会比你爱我多一点。”

“一言为定。”

－End